我姥爷在朝鲜战场的坑道里没有吃的,后来好不容易送上来缴获的一大堆奶粉,连着干吃了好些天,回国后一直到去世没再喝过一口奶。去世火化后取出了体内装了50多年的金属夹板,是用于连接被子弹打碎了一段的肱骨。
我大爷爷,抗美援朝老兵,开卡车的运输兵,我对他的印象很模糊,因为从小到大我只见过他几面而已,他的一些事也只是从家里的长辈口中听了一些,他是1931年生人,作为家中长子取名张文汗,原本我们家族是地主之后,到我高祖父这一代吸大烟败光了家产,索性自古以来的家训是耕读传家,土里刨食的手艺还在,所以到曾祖父时虽然家业散尽,但也没苦到养活不了自己,作为农民靠着土里刨食养活了全家老小,解放后运气好只评了个中农,不知道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大爷爷是家中长子,所以早早的出去工作,在机修厂学会了开车,在那个年代开车是个技术活所以也算是勉强吃上了公家饭,之后朝鲜战争爆发,由于司机紧缺,年仅二十岁的大爷爷被抽调去抗美援朝,当上了开卡车的运输兵,我爸小时候听他说那时候在朝鲜开卡车不敢白天开,都是晚上开,昼伏夜出,也不敢开车灯,怕被美军飞机发现,全靠司机的技术和经验,不少战士因为路不熟开着开着栽下悬崖人就没了。因为朝鲜的路几乎都是山路所以车胎的气也只打一半,美军飞机一来马上停车往路旁的山洞里躲,飞机走了就继续开。
虽说是去抗美援朝,可是却是开卡车的运输兵,所以没能上前线杀敌,这一直是他的遗憾之一,但是能健健康康全手全脚的回来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回来后地方上安置他在南昌钢铁厂工作,本来是想安排他去坐办公室走领导岗位的,但是他拒绝了,于是成为了一名一线职工,但在那个年代也是吃上了商品粮的工人了,比我们这些土里刨食的穷亲戚强太多,但他并没有嫌弃我们这些穷亲戚,反时常接济我爷爷这些兄弟们。
九十年代二爷爷家的堂伯考上了昌大,但是家里孤儿寡母还有个弟弟,没钱出学费,于是打算弃学回村里小学当个教师,大爷爷听说后亲自回老家劝他去上大学,而且力排众议掏钱凑了比学费送他到昌大,之后四年安排他住在南钢分给大爷爷的房子里,供他吃穿用度,就像亲儿子般。堂伯很争气,毕业后入职我们市的工行,现在是管技术的工程师。
我爷爷生性老实就,不争不抢,是个本分的农民,所以我们家是几兄弟里混的最差的,最难的时候过年都没钱买菜,是我大爷爷连夜送了几斤粮票,全家才过了个年,后来起新屋的时候,所有人借钱借了个遍没借下钱,又是我大爷爷拿出攒的两百块工资寄给了我爷爷,七十年代的两百块,这事让我奶奶念了我大爷爷一辈子的好。
大爷爷的身体很好,我对他为数不多的印象就是说话中气很足,喜欢笑,所以一直无病无灾的,我爸爸每年都组织堂兄弟过年的时候去南昌给他拜年,我去过几次,每次他都笑哈哈的拿红包给我,然后摸着我的头说又长高了…
不知怎么的,我们家族的男人除了大爷爷阳寿都不长,我二爷爷和四爷爷过世的很早,年纪轻轻四五十岁的时候就走了,留下来的孤儿寡母全靠我大爷爷的接济才勉强维持生活,不然恐怕日子会过的很难。07年的时候我爷爷查出来肝癌,没过几个月就走了,葬礼的时候我才八岁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但有一幕记的很深,当时我看见我大爷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棺材旁,拄着拐杖,扶摸着棺材久久的没说一句话,我还挺奇怪的,毕竟其他人都嚎的哭天抢地的。
很多年后我想起这一幕时,忽然脑海中就想起了一个词,落寞,大概就是这样的吧,作为老大的他眼睁睁的看着弟弟们一个又一个的早早离世,生离死别永远是人世界最大的悲痛。
我爷爷过世后,我就很少看到大爷爷了,一是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住南昌到新余的舟车劳顿,二是他同辈的兄弟姐妹也都没了,回来不知道该去见谁…
到我上大学后,大爷爷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我们去拜年的时候也几乎认不得人了,我已经长的比他高了许多,可是在他的记忆里我应该永远还是那个被他拍着头拖着鼻涕跟他要红包的小屁孩吧。之后考虑到老人家的病情,拜年的活动也减少了很多。
然而他们经常对我说,相比他们那些牺牲的战友,他们是最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