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我走进军营
刘景春
前几天整理书橱,翻出两本陈旧的相册,内有一张略为发黄的照片。那是我在烟台附近解甲庄的新兵连时,与几个战友的合影。坐在前排中间佩戴帽徽领章的,是当年去盐城接我们那批兵的宋排长。岁月的风雨已经改变了我们的容貌,但消蚀不了宋排长留给我的深刻印象。
30年前的冬天,我一心要参军,去见识外边的世界。体检合格后,便是焦灼的等待和热切的盼望。听说名额有限,竞争激烈,总担心会被刷下来。一天,在北龙港公社信用社工作的姑父提醒我,这几天,那些想当兵的小青年们,不断地往公社人武部和接兵干部住的地方跑。你不能光闷在家里,该去找找接兵的干部,让人家看看你是个什么模样,也许会有些帮助。他还告诉我,负责我们几个大队的接兵干部是个姓宋的排长。第二天,我换了身整洁的衣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步行到公社的招待所,见到了宋排长。他长得很英俊,眉宇间透着机灵和刚毅。在他这个风华正茂的军官面前,生长在偏僻乡村的我自然会有些拘谨。路上本来想好了的话,一紧张全忘掉了。
宋排长很热情,微笑着让我坐下,和我聊了起来。但基本上是他问一句,我就答一句。说完了,我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这样不冷不热地谈了几句,宋排长说,我们打会儿羽毛球活动活动吧。此前,我从没有摸过羽毛球拍子,但觉得不好扫他的兴,就陪他到社直机关大食堂里的空地上打了起来。我不是出手过早或过迟,扑了空;就是接到球后,要么打得太高太远,要么就一下子猛扣,打得太近。总之,气氛不热烈。我更是一副不得要领、手忙脚乱的样子。晚上回到家,我深为自己在接兵排长面前表现出来的笨拙而难过,心想这下可能没戏了,甚至后悔不该贸然去见他。过了两天,接兵干部普遍进行家访。宋排长也到我家看了看。我想弥补上次的欠缺,但清贫的家庭条件,使父母不可能给他任何像样的接待。我自己虽有一肚子话,也不知如何说起,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临走时,宋排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我听了这模棱两可的话,心里更凉了。妈妈舍不得我出远门,安慰我说,农村虽苦,可人家能过,我们也能过。在雾一样的失望情绪笼罩下,我好不容易挨过了一个多星期。没想到,一张粉红色的入伍通知书竟然送到了我家里。此后几天里,我兴高采烈地忙着洗澡换衣,走亲访友,在妈妈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里,挥手告别了亲人和故乡,跟着宋排长踏上了征途。轮船、火车、汽车,经过几千里颠簸,终于到了军营。在胶东的冰天雪地里,我和战友们开始了紧张艰苦的新兵训练。
宋排长担任我们的新兵排长。从出发的那天起,他就显得有些威严了。新兵训练中,他看上去更加严厉,使我们不敢轻易和他接近。眼看春节将到,也快分兵了。新兵们在想家的同时,都企盼着能分到条件好些的单位。我喜欢大海,希望能到守岛部队去,最好是到宋排长所在的那个岛上,这样就不至于人地生疏了。当然这种想法只能放在心里。到了分兵的那天早晨,我背着被包在门前等待集合前往团部大操场时,宋排长走过来小声地说,他已经把我要到了他所在的海岛守备连。我听了心里好一阵温暖。下连后,他又把我安排到他的排里,一直热情地鼓励我、培养我。不久,我入了党。第二年初,又当上班长,这使不少同乡都很羡慕。我自己有时也很纳闷,他为什么会看上我呢?有一次,我们谈起往事,他无意中说到,当初就因为喜欢我的朴实,又知道我是高中毕业生,在定兵的时候才坚持带上我。我没有辜负宋排长的希望,当班长的当年,全班圆满完成了火炮对海上运动目标的实弹射击,和海上万米武装泅渡等各项任务,荣立了集体三等功。后来,我还考上了大学。
排长叫宋学礼,山东掖县人。他对我这样一个农家孩子所倾注的关爱,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的人生命运。我们分别后不久,他就转业了,从此再没有见过面。我想,要是他的生活正常顺利的话,现在也许已当上爷爷或者外公了吧。
原载于2006年《前卫报》副刊